二毛和丫丫（中）

 作者：晏良华

   二毛每天都坐在自家的门槛儿上，眼睛盯着小溪对面丫丫的屋子里看，有时看到丫丫穿着红色的衣服和奶奶一起进进出出，那一跳一跃的影子就像一只彩色的蝴蝶，似在翩翩起舞。每当这时，二毛就会从门槛儿里跨出来，走到地坝头的李子树下，呆头呆脑地盯着小溪对面那花蝴蝶流口水，抽鼻涕。

   有一次，二毛看到丫丫又从屋里出来了，花蝴蝶一样地一跳一跃，似乎跳跃到了小溪的岸边边上了。二毛就在李子树下动开了步子，一步一步地向小河边走。丫丫也向这边看，她也似乎看到了二毛的身影，那一跳一跃的花蝴蝶便怯怯懦懦地向二毛这边张望。二毛像受到了鼓舞，一颠一颠地向小河边跑去。

   到了小溪边。远远的，丫丫和二毛都听到了小溪水的欢唱。二毛怯怯的了，丫丫也怯怯的了。那小溪欢唱的淙淙之声把他们给怔住了。尽管小溪很小，溪流很细，细得如一根白色无瑕的细绸缎。但过了年就吃六岁饭的二毛还是不敢轻举妄动，一跳一跃的花蝴蝶丫丫也不敢轻举妄动。

   丫丫冲二毛甜蜜地笑，不时一跳一跃地在那边摘野花。二毛冲丫丫傻傻地流口水，不时将流下的鼻涕抽回去，呆头呆脑地发愣。但二毛感觉到了童年的快乐，感觉到有丫丫在身边的快乐。尽管隔着一条小小的溪流，二毛还是想迈开步子向那边走，去那边和丫丫一起摘那些野花，那些野花映着丫丫那粉红嘟嘟的脸蛋儿，很是好看。二毛走到了一段平静的水面，二毛发现，那水里怎么也有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二毛呢？水的那边也还有个摘野花的丫丫哩！二毛心里就奇怪了，二毛感觉到怎么会多这么两个相同的小朋友啊？这么多的小朋友一起玩多好啊！二毛心里高兴。虽然爷爷叫我二莽子，但二毛还是想用手摸摸这水，看着这静静的流水是不是能够踩着过去。二毛低头摸了摸溪水，突然，水里的二毛和丫丫就飘荡了起来，形成了许多涟漪。二毛心里被吓了一跳，他张大了嘴巴，呆呆地盯着水里面越来越模糊的影子发愣，口水也流到了小溪里。他想，这水里的两个小伙伴怎么就不见了呢？

   二毛还没弄明白，就被爷爷给拽回去了，拽着他一边打他的小屁股，一边还骂骂咧咧地训斥他。说你个二莽子滚到河里去怎么办？怎么向你那当爹的大毛爸爸和几年都没回家的妈妈交代啊，你个小祖宗！

   丫丫的奶奶是二毛他爷爷扯开个喉咙喊出来的。说你个老婆子，儿子媳妇在成都当大老板，娃娃的命贵着呢，不好好带好你家的小公主，忙啥子活路嘛。丫丫的奶奶颠颠地从屋子里跑出来，说这小丫头就是不听话，转眼间就不见了人影子。我就是去给下蛋的母鸡添了把食，这丫头片子就跑到河边玩来了。二毛他爷爷说，你个老太婆不到成都去享福，守着这空山沟做啥嘛？村里的人都跑完了，有个啥闪失连个报信的人都没有。你儿子媳妇有出息，在成都挣那么大的家业，死守在这山沟沟里发不来嘛。我家的大毛从小没读到书，只有回来守到这山窝窝过穷日子哟。丫丫的奶奶说你个老头子说话也不要那么悲观，这山窝窝有啥不好嘛，俗话说“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”，我在成都那住得惯哦，整天关在个屋子里像个鸟笼，闷死人哩！两个老人也如同二毛和丫丫一样，都找到了倾诉的对象，孤独的情绪油然而生，他们各自都发表了些感叹，便拽着两个小家伙回屋去了。

   过了不久，二毛的爸爸大毛回来了，丫丫的漂亮妈妈也回来了。这次回来，二毛的爸爸大毛似乎挣到了些钱，脸上的喜色溢于言表。丫丫的漂亮妈妈当然也打扮得更漂亮了。

   一拢屋，丫丫的妈妈便把大包小包的东西带上，领着丫丫淌过山沟沟的小溪，来到对面二毛的家里，那大包小包的东西里面，除了给二毛爷爷和二毛的一身新衣服，还有给二毛好多好多的零食。那些糖啊，饼啊什么的，二毛从来都没见过哩。丫丫的漂亮妈妈拆开一个大盒子，里面是一架崭新的玩具小飞机哩。当丫丫的漂亮妈妈把这些送给二毛时，二毛的口水直流，鼻涕一抽一抽的，像两条白虫在二毛的鼻孔里进进出出。这时丫丫的漂亮妈妈的眼光里满是慈爱，没有了第一次见到的蔑视，二毛过去存留在心里的恐惧感也慢慢地消融。丫丫的漂亮妈妈对大毛说，去打盆水给儿子洗个脸，这娃娃洗干净了还是很乖的哩。大毛就脸露羞涩地直点头，说马上马上。一盆热水给二毛洗了脸，二毛觉得十分舒坦，连空气也清爽了许多。接下来就是丫丫那漂亮妈妈的一番赞赏，说二毛真乖，还儿子儿子地叫个不停。

   二毛虽然傻乎乎的，但他心里觉得丫丫的漂亮妈妈不是自己的妈妈，自己的妈妈比这漂亮妈妈好得多，至少看不到那蔑视的眼光。丫丫也觉得奇怪，自己的妈妈怎么就把那流鼻涕的哥哥叫儿子了哩！丫丫自己也搞不懂这些大人们的事。丫丫心里有被漂亮妈妈冷落的悲凉。她感觉到这次妈妈回家的变化太大了，过去回来总是抱着自己亲了又亲，而这次回来却急不可耐地要跑去看二毛哥哥。还给二毛哥买东西吃，买新衣服，新玩具。都没给丫丫买什么东西，丫丫心里受到了强烈的冷落，她不喜欢以前妈妈对二毛的蔑视，也不喜欢妈妈现在对自己的轻视。丫丫真搞不懂妈妈，搞不懂她们这些大人。

   第二天一早，丫丫的漂亮妈妈把丫丫扔在家头，和大毛带着二毛进城去了。二毛的爷爷也没弄明白，这无缘无故的，丫丫那漂亮妈妈怎么给自己买上了新衣服？这山沟沟对面的俊俏媳妇，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？难道说……难道说……难道说大毛那混小子与这富婆有什么不正当关系？哎，都怪这小子性子孬，为了二毛把媳妇给气走了，这么些年了还夹着气。媳妇虽然经常打电话回家问二毛，但总是说忙没时间回家。爷爷想，丫丫那漂亮妈妈怎么也不会瞧上大毛这混世魔王，这天仙样的美人儿，咋会瞧得起我们这穷苦人家的男娃儿嘛！何况人家的老公有文化，在成都当大老板哩！自己的猜测不是太荒唐了么？

   二毛的爷爷怎么也想不通个中原因。唉，人老了哦，年轻人的事情，能不管就不管哟。

   那一天天黑了的时候，二毛的爷爷淌过河去找丫丫她奶奶，说丫丫那漂亮妈妈和大毛把二毛都带走一天了，怎么还没给我把二毛带回来哟？丫丫的奶奶说她媳妇挂了电话回来的，她们在城里办事情，今天可能回来不成，要在城里住一晚，等把事情办妥了就回来……

   那天的事情到底是否办妥，二毛不清楚，二毛的爷爷也不清楚。二毛只晓得那天丫丫的妈妈把带他去看病，看他那傻乎乎的病，至于二毛为啥得这傻乎乎的病，丫丫的漂亮妈妈为啥给他瞧这病，二毛也不晓得，也无需晓得。爸爸大毛就一个劲儿地讨好漂亮阿姨，说只要你用得着二毛的地方，看怎么着都行。二毛听到这话时心里就觉得惬意，我二毛没什么不好嘛，只是流流口水，流流鼻涕，有啥病哩。二毛觉得自己盯人的时候翻动翻动对对眼，歪斜歪斜一下嘴巴子没什么不好，俺二毛就这个习惯，有啥病要瞧的嘛，二毛他真搞不懂这些个大人们，二毛只觉得丫丫和她妈妈很好看，看到心情舒坦，可漂亮妈妈怎么就不带丫丫来看病呢？二毛心里也有些困惑。

   丫丫的妈妈就这样和大毛风风火火地回来了一次，又风风火火地回成都去了。听大毛对爷爷说，丫丫的爸爸要求丫丫的妈妈再生一个，再生一个带把的弟弟，她爸爸在成都的那份大大的家业，是需要一个男孩子去继承的。成都那边对生娃儿的事管得紧。这不，我们家二毛正好帮得上他们的忙。大毛在丫丫父亲的厂里干活，这次回去就要给加工资和调整岗位了。大毛给爷爷说这话时满脸的兴奋。大毛将实施那改造房屋的计划，到时也好把二毛他妈叫回来，实施那再生一个健康的三毛的计划。

   过了几个月，二毛的爷爷领着二毛了去一趟镇上，去干什么呢？听爷爷说，是大毛从丫丫爸爸那厂子里给打了一笔钱回来，说是给二毛和他爷爷俩人零花的。二毛的爷爷感恩上次丫丫那漂亮妈妈的新衣服，也感恩这俊俏媳妇对大毛的照看，他真是有点受宠若惊了。丫丫的漂亮妈妈真的是好心肠，到成都那么大的地方去了，也还没有忘记二毛和我这穷老头子哩。他带着二毛到镇上的邮局去取款，二毛这长相、这特点让人一下就认出来了。邮局漂亮的营业员说老大爷真有福，你媳妇长得那么漂亮，儿子也一定在外面当大老板吧？二毛爷爷说哪里哪里，还不是在外面打工。邮局的营业员说不会吧？你儿子和媳妇前次在我这里来取钱，就是带着这娃娃去城里作检查，不就是想办个二孩的准生证么！哎，你那漂亮的媳妇怎么就生出了这么个歪嘴斜眼的儿子呢？营业员看了看爷爷身旁的二毛，就说这娃娃一定长得像他爹了，嘿嘿！也许是怀小孩的时候吃了啥不该吃的东西哇……